星象魔法,环形中的眺望
展览现场:"星象魔法",金鹰美术馆,南京(2023年3月10日至6月25日)。图片提供:金鹰美术馆。
策展人孙冬冬于金鹰美术馆策划了展览"星象魔法"(展期:2023 年 3 月 10 日至 6 月 25 日),展览集结了 15 位出生于 1960 年代至 1990 年代的艺术家的作品。作品涵盖绘画、雕塑、影像、装置和表演。展厅坐落于 52 层,是一个环形结构的空间,四周环绕着可以望向窗外的玻璃。密集的灰色建筑物在眼前铺开,对南京作为城市的一般印象成为背景在眼前铺开。展览的灵感来源于刘慈欣的短篇小说《朝闻道》,小说描述了一群科学家以生命交换真理的故事,回应了中国古话中"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求真精神。
展厅的门口悬挂着王郁洋的作品《柏拉图的立方体》(2020),它由 30 根发光的 LED 灯管组成的十二面体。正如标题所表面的一样,这是一个有关柏拉图立方体的探讨,在柏拉图的著作《蒂迈欧篇》(Timaeus)中,他阐明了宇宙元素与正多边形集合体的关系,而正十二面体也被后来的亚里士多德命名为"乙太",这是象征着天堂和宇宙的模型。这件作品中,结构与形状随着联动的机械而不断变换着形态,这个曾经被视为稳固的象征在新的材料下被注入了新的时代意义,也如同一个引子一般,为本次展览的主题埋下伏笔。
展厅门口高处徐渠的《触碰》(2022)。由两个粗大的金属机械臂分别从墙面和地面延伸出来,连接着一大一小两个屏幕。两个屏幕的表面彼此紧密地接触,依稀可见大屏播放着有关宇宙和星球的影像。这个作品让人想到米开朗基罗的壁画《创造亚当》("The Creation of Adam")。在拟人的方式下,机械表现了紧密、交流,与渴望。同时,物质的桎梏也仿佛是维度的屏障,影像无法通过屏幕的连接而产生真实的交流。一种孤独和困顿的感觉也因此生发而来。
展览对古典的改写也是对现状的梳理,过去作为比喻和象征,起到了结构性指引的作用。例如,徐累的《世界的重屏》(2021-2022)运用了南唐待诏周文矩的《重屏会棋图》。正如它的历史摹本中通过屏风这个"画中画"的结构所展示的那样,观众得以领会"真实"与"虚幻"世界之间的空间连续性。同时艺术家还以包罗万象的方式记录了历史上有关宇宙观测的事件与情景。一颗螺旋向里的,如虫洞一般的图像出现在了远处的木门前。而在画面的底部,双层的画纸如立体书从表面跃起。在东西方与古今的跳转中,每一个事件都仿佛只是一个视角,绝对的真实被取消了。
仇晓飞的《革命之榻》(2022)在构图上承袭了马奈的《草地上的午餐》,而风景和人物已经变化,成为了不可捕捉,没有统一性的拼贴一般的场景。休闲的老者,身后有如人脸的地面。天主教堂混合痰盂,床榻,以及散落在空间各处的洞口。交织和弯曲的线条让人想起玻璃画中因受热而流淌曲折的线条。《穹顶》(2022)中描画了一个塔罗牌中魔法师一般的形象。在虚构的角色身后,不同文明的建筑物排列在老人身后,用质朴的方法,展现出世界融合,智者前行的孤独景象。
郝量的绘画《套数·秋思—晨昏》(2020)的标题则受启发于马致远的同名套数作品《套数·思秋》。在传统的绢本材质下,艺术家描绘了一个湖边的场景,灰色的底色传递出一种晦涩的情绪。枯枝、行人,湖面、山,塔,云,依次向远处铺开。画面有股新旧交替的晦暗之感,物体也在静谧和疯狂中暗自交换着能量。树枝疯癫地卷曲,湖面神秘而广阔。远处白塔的前方,一团神秘的飞鸟依螺旋的形态聚集。湖面上飘着躯干般的生物,以及一双眼。力量藏匿于这不可见的神秘之中。
环形不仅以虫洞和鸟阵的形态出现在了绘画中,它还是一个重要的意向反复地出现在其余的作品中。环形结构,是天体运行的轨迹,是时间的形态和宇宙的意象,也是与无限相关的模型。展厅的正中间是一组胡晓媛的装置作品《石疑|再见,永恒 四》(2021),由钢筋支撑起金属薄片组成的歪斜的桌面,形态仿造了彭罗斯环。薄片上有杂乱而紧密的划痕。各中材料的类碗装物放置在上面。仿佛是仪式后的遗迹。
王梓全制作的亚克力圆形装置《瞬息,呼吸的存储器》(2023)环绕整个展厅,两艘发着 LED 光的无人机在展厅内呼啸飞行。它们穿越环绕整个展厅的亚克力环形装置,并沿墙顶角的轨道旋转。无人机连接了各个散落的展品,如同在星云中穿梭的飞行器。
童文敏的视频作品《温度》(2022)中,一群年轻人闭着眼睛,背对着一团篝火,他们依据自身的体感,或快或慢地旋转自身。仿佛行星环绕恒星的自传。围绕着火堆旋转的人们即有个体的选择,也有集体无意识;而火,既是温度,也是象征着技术的普罗米修斯之火。
集体和火的幽灵同时也闪烁在王光乐的绘画《红磷》(2023)的表面。作品是由红磷平铺而成,它邀请观众拿起火柴,向表面划去。火星燃烧后,将痕迹留在红磷表面,火药的味道则消散在空中。而刘玗则是通过泥土和水,讲述了各个文明中有关大洪水的神话与传说,当代影像结合着口传的神话,在独特的叙事风格下,观众得以在微妙的差异中感受到人类原始记忆中的共通点。
展览中还有几件作品是通过具体的个体去照见历史的作品,如何翔宇的雕塑《Mia》(2021-2022)和陈飞的绘画《超自然》(2022)和《小周末》(2021)。以及展现了概率和时间形态的作品,它们是刘月的《起源》,沈心怡的《洋葱大师》(2019),以及陈哲的《夜空中的最后一程》(2023)。
策展人认为,从 2008 年的金融危机后,全球化这个曾经共同的美梦便开始破灭,中美贸易战争、英国脱欧、全球疫情、俄乌战争等也继而加速了失序的状态。一方面,通过回望过去,学习古人从"遥望星空"的行为中收获关于世界的真相和有关自身的答案,并为在失序的大环境中寻求和建立新的系统而搜寻灵感。
另一方面,他认为在今日今时的条件下,将中国当代艺术放在全球当代艺术的格局中来看待已成局限,相反,通过跟身边的人建立联系,继而建立中国当代艺术的主体性,才是他更深远的决心。这可以看作是对皮力的文章《对中国当代艺术的反思》中提出的要求的所回应的一种具体的可能。
这一的诉求契合了中国在当今的国际局势中,无论从经济策略还是文化布局上想要尽力摆脱西方中心主义的影响,建立自身的主体性的诉求。这和中国观众看待以刘慈欣为代表的的中国科幻背后的诉求有些相似。展览做到了宏大叙事与精微个体兼并,以及在宇宙的视角上从巫术、宗教,到科技的融合和展现。
策展人的意识形态是全球化破灭后的意识形态的一种典型,在"建立主体性"同时,不至于陷入民族主义与固步自封的境地里,因而选择了个体和宇宙的关系这种视角。这与科幻题材中的做法是相似的,能以微妙之力将复杂性、矛盾、危机、意识形态一并展现给大众,并产生影响力。
展览强调了一个高于人类、地缘,和政治的观看对象,也就是宇宙。每个人都能在仰望星空的行为中发现自己和代表自己文明的位置。与此同时,只有在这样的前提下,才得以更多元的视角和更小的阻力去回顾、反思,和预见国家意识、集体意识与个体的关系。也就是说这可能是基于策展人的心愿来说最正确的,最精准的做法了。
展览中的许多作品是对历史的梳理,并结合当下的语境,呈现出一种融合后的结果,例如古典的祭祀和亚克力轨道的无人机同时存在,它显示出材料上一个可以代表某个时代精神的特定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融合和共存;同时,一些作品也反复提醒着我们,当今人类的视野不再是依靠视网膜所能看到前方,而是藉由多重屏幕和信息的叠加所构成晶体一般的现实。
一如"星象魔法"所传达出来的宇宙观,在每一次对星空的遥望,都包含将自身投身于宇宙而生发出的对自我的认识。"求真"和"建立"成为了本次展览的主题和愿望,这使人想到 4 万多年前古人在洞穴中留下的壁画,人类对自身主体意识的探索在万年之后还在继续,只是以更加平凡的方式发生在每一种具有反思性的行为中。
尽管星空虽然就在头顶,可它又如魔法般,是不可知和不可思议的。信息的累积、线性的消失,历史似乎在眼前已经开始循环自身,而未来又无法预料。在这样的现状之下,"建立"需要以"求真"为前提,但这却是一条漫长的道路,它要求更多的人以共同的心愿参与进来,我们的视野能否真正地接近"宇宙",跨越国家、地缘、和政治呢?正如环形和漩涡的隐喻,进程还远未结束,循环将永不终止。—[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