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莲·敏特。摄影:Nadya Wasylko。
穿梭于玛丽莲*敏特(Marilyn Minter)的油画、照片,和视频,其中的图像可以说是当今艺术界最具有标志性的,并且也是最具有政治争议性的。她将老套的时尚摄影和软调色情结合在一起,其效果既诱人,又令人不安。
尽管艺术家四十多年的创作生涯经历了多次风格上的转变,敏特永恒的主题却一直围绕著女性生活和其所处的周遭世界之间复杂的网络关系。从她学生时代拍摄的母亲吸毒上瘾的照片,到她众所周知的基于硬调色情的绘画系列;从美化女性私密毛发的《Plush》系列照片,到她最新创作的大型、高调的描绘女人舔舐玻璃的画作,敏特从来都没有避开关于性及其相互矛盾的本质的讨论。
一直以来,敏特的作品通过与公众和个人政治相接合变得更加充实。这一点反映在她不断地将作品展现在画廊和美术馆之外,更为接近大众的场所的努力。1990年,她为了在Simon Watson Gallery的展览"100 Food Porn" (11月1日到12月1日)制作了在晚间秀上映的广告;2006年,她与Creative Time(创意时代)合作,将她的画作放置在巨型的广告牌上;近期她与麦莉*赛勒斯(Miley Cyrus)和马克*雅可布(Marc Jacobs)共同设计了T恤衫,以支持Planned Parenthood(美国计划生育联合会)。这家机构有着100多年的历史,是在美国范围内最大的生殖健康服务供应方,包括人工流产手术。
上个月,敏特最新的作品在纽约的Salon 94亮相,她名为"Pretty/Dirty"的巡回回顾展在布鲁克林美术馆(Brooklyn Museum)于2016年11月4日开幕,并获得广大好评。"Pretty/Dirty"作为布鲁克林美术馆的展览项目"A Year of Yes: Reimagining Feminism(这一年,只对女权主义说YES)"的一部分简直是合适不过了,这个展览被形容为"一个把女权主义视为带来社会进步的力量,把女权主义艺术在近五十年所做的具有彻底改观性的贡献作为出发点"的重大项目。
现在距离我上次和玛丽莲*敏特正式坐下来谈话已经快十年了。为了纪念敏特在布鲁克林回顾展的开幕,我们在她位于曼哈顿中城的工作室里坐下来,仔细品味她的职业生涯是如何走到今天的。
**我们在2007年谈话的时候,我记得你告诉我尽管你当时非常忙,但非常期盼著能够逐渐放松一些。可是你始终也没能做到,是吧? **
是的,但是事情随着我开始学习如何分配工作而变得更加容易。之前我一直自己独立完成所有油画创作的部分,然后有一段时间我和我的主助手Joan (Olander)一起工作。那时我们经常轮班画画,因为画画的过程有时非常乏味。
**你现在有几个助手? **
六个。
**那你实际负责多少的绘画工作? **
很多,但是我现在只负责最后的部分。以前我会参与很多打底的过程,但我现在只画最后的部分。
**所以你只负责最后的润色? **
不只是润色,我会完成最后一层上色。
你的回顾展刚刚在布鲁克林开幕,但展览本身已经巡回一段时间了吧? 两年前就开幕了。
**回顾展本身就带有可回顾的历史,这对你来说是不是一个很奇怪的经历? **
展览的规模随着场地的变大而逐渐递增。不过你是正确的,奇怪是因为我的每张画都需要花很长时间来完成,所以我一般需要提前两年准备。在Salon 94的新展览中,那些画我都为之工作了好几年。这些目前在我工作室的作品,两年后会在在Regen Projects展出。对我来说,回顾展里面的所有作品似乎都是老作品,包括近期的那些。
黑暗的时期一直都存在,但是特朗普释放了那些被压抑住的东西。这其实揭示了右翼政治的支撑结构。当今对于女性的厌恶是非常普遍的现象,但是人们喜欢用各种借口:"我厌恶希拉里*克林顿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她是女人,而是因为她不值得信任。" 我很想对这样的人说:"那么你可以告诉我,克林顿基金会到底是做什么的?告诉我基金会对于爱滋病、毒品,和医院的措施到底是什么。"
**他们是如何回答的? **
他们会说:"她是个骗子!" 但是这样的想法完全是披着羊皮的女性厌恶症。
**我经常会意识到女性政治家和女性艺术家面临着很多同样的挑战... **
艺术界会把你吃掉,然后吐出来。
**但你似乎一直成功地抵抗了这些问题 (虽然你在1990年前后创作的那些基于情色的画作似乎还是搬石头砸脚了...) **
哦,不光是那时,是所有的时候。没有人能够逃避。但是我创作艺术不是为了成功。
如果你创作艺术纯属热爱,最终是不会有问题的,因为尽管你不挣钱,你至少还是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你会享受做事情的过程。
我很幸运,因为我从来没有需要成为一名上班族。我一直都靠教书养活自己。现在我教书纯属为了乐趣。
说来话长。但是正如你所知,我从来都是个政治迷和行动主义份子。那时出炉的所谓TRAP法律(对于人工流产供应者的攻击性限制),也就是在全国上下限制堕胎权利的法律令我目瞪口呆。该法律旨在消除为女性提供基本帮助和服务的场所———甚至是乳房筛检———并且特别攻击Planned Parenthood。我简直不敢相信!Planned Parenthood提供给我避孕药,我还在那里做了人工流产。我认为我们今天需要再一次辩论这个问题简直让人震惊。我以为它早已经解决了。我内心想到:"我已经六十了,难道我们还需要从头再来?" ****
那么这个项目在我还在Kiehl's(契尔氏)工作的时候展开。(我曾经接商业活,但是现在很少了,因为我距离商业性已经很远了———我所做的对于他们来说太过分了。)契尔氏的总裁很喜欢我的作品,他说:"你为什么不拍些照片,在我们Soho新开的店铺展示?" 契尔氏通常委约艺术家而不是做广告,然后将他们本应付给艺术家的经费捐献给慈善机构。我一天的酬金是25,000美金,所以我就让他们把酬金捐给Planned Parenthood。
契尔氏同意了,我们开始接到很多新闻报道。尽管契尔氏的总监是个自由派主义者,并且支持我们所做的一切,但是契尔氏毕竟从属于欧莱雅公司———他们不想和这个项目有任何关系。我也知道其中原因,是因为他们不想吸引(网络)巨魔然后被消费者抵制。
很少有名人站出来为Planned Parenthood说话,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至少很少有,尽管有一些非常勇敢的人。大多数名人和服装制造商都不敢碰这个话题,原因是他们大多被那些不想被抵制的大公司拥有或控制。相比起来,艺术家根本就不在乎网络巨魔。他们能做什么?难道是拒绝购买我们的作品?[笑]。
是啊,自从我和Planned Parenthood开始合作后,就经常和巨魔打交道。在那之前我对他们并不习惯。刚开始他们显得很可怕,因为他们其中一个人就可以发30条信息,但后来我发现他们并不是真人,而是bot(网络机器人)。
**他们不是真人? **
是啊,他们两星期后就会消失。
**他们给你留什么样的信息? **
他们管我叫丑陋的老太婆,或者说我应该喝漂白剂。他们说我杀害婴儿并且贩卖它们的身体部份... 可以说是歇斯底里。要是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你看。
**不用了,谢谢。 **
这就是网络中匿名的那部分,非常恶毒。
**他们显然容易缠住像麦莉*赛勒斯这样的名人? **
是的,她经常被恶搞,当然我确信她根本都不会看。
欧莱雅拒绝你后发生了什么?
这件事件让我非常生气,因为契尔氏本是家为女性制造产品的公司。结果是,我们打算组织一场拍卖会。我邀请了我的一些女朋友们,包括辛蒂*雪曼(Cindy Sherman)和劳瑞*西蒙斯(Laurie Simmons),并让她们要求所有她们认识的在乎Planned Parenthood受攻击这一事的人去捐献作品。然后我们邀请艺术顾问Amy Cappellazzo 参与,她说:"不要仅仅邀请你们认识而且喜欢的人参与。干嘛不去找赚钱最多的人!",随之给了我们一张名单。所以我们问了理查德 • 普林斯(Richard Prince)、理查‧塞拉(Richard Serra),和布莱斯•马登(Brice Marden)。他们都同意参加了,并且捐献了非常重要的作品,所以最后我们筹集了400万美元。由于我筹集了如此多钱,Planned Parenthood授予了我 "Woman of Valor(勇敢的女人)"奖项。
然后我心里想,"我们应该再做一场募捐活动,与其光是享受一顿获奖午餐,还不如为Planned Parenthood赚更多的钱。"我便开始琢磨哪个社会活动者可以授予奖项给我。我们知道人选一定要年轻。如我一样,麦莉也是动物权利活动者,并且支持无家可归的LGBT青年。她是社会活动家,并且直言不讳。于是我们邀请了麦莉,她便马上同意了。
麦莉本来要去纽约拍伍迪*艾伦导演的亚马逊电视系列,于是我们订了日期,我拍摄了她授予我奖杯的视频,并且拍了一幅卖价为5000美金的肖像。所有的收入都将捐给Planned Parenthood。之后,我飞去在洛杉矶的个展开幕,然后在回程中,我的经纪人跟我说:"我们是不是应该为那些付不起5000美元的人做些什么。我们干嘛不设计些T恤衫呢?" 我认识马克*雅可布,所以我真的在回途的飞机上设计好了T恤!我们开始批量生产,并且在获奖午餐时就有了一些可以卖的现货。在那里我们卖光了第一批产品。然后麦莉上了吉米*法伦的晚间脱口秀,展示了T恤衫,并且宣传了Planned Parenthood (那是我第一次目睹恶搞她的巨魔)。于是我们再次卖光了另一批T恤,挣得10万美元。在那之后我们又生产了一批现在仍在销售的T恤。然而我认为最了不起的一点是,这次活动的参与者没有人挣一分钱。所有人都免费提供了劳动力。马可没有收钱。麦莉没有收钱。所有在拍摄现场工作的人,所有剪辑片子的人,都没有收费。无论是负责化妆、头发、指甲的造型师,所有人都做出了贡献。每个在我工作室工作的人做出了贡献。而在过渡时期,最高法院最终还是否决了TRAP法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我开始意识到我的想法,因为直到我必须把想法通过文字表达出来之前,它们只是在我的脑海里游荡。很难清晰地表述。我都不知道这些想法从哪里来。有时我甚至能意识到在说话的同时,我的看法也在改变。
我们完全有可能认识到两种相互冲突的想法同时存在。
为什么有些人这么难接受这一点?他们问:"你更喜欢哪一个?" 我回答:"两个都喜欢!" 我想人们对于悖论的接受程度是不够的。从来都是不够的。每个人都想要简单的事物,但是世界上并不存那样简单的东西。
**这也是为什么隐喻在你的作品中占如此重要的地位? **
我的作品全都是隐喻和悖论。我从不告诉观者如何去思考。
**你不会吗? **
我的视角是:我的批判性在于我从不批评!我们周围的事情太复杂了,我能做的仅仅是描绘世界是什么样的。我知道很多我创造的图像给予了人们极大程度的乐趣,但同时这些主题被普遍认为是肤浅和无足轻重的。它们被所处的文化环境摒弃与贬低。
时装和魅力给人带来乐趣,尽管时装本身具有危险的一面:它扭曲女人,带来饮食失调症的问题,对女人来说这很残酷,并且使得女人挑剔其她女人。但与此同时,时装给全世界的女人带来了一种真实的力量。它是一个超过十亿美金的产业,更是引导文化前进的发动机之一。它帮助人们区分自己所属的群组。即使你不在乎怎样打扮或呈现自己,你也属于一种群体。这是一种持续的悖论。
色情产业也存在类似的悖论。它在被人们鄙视的同时,也是另一种推进文化的发动机。没有色情的网络根本就不会存在。你甚至可以把其中虚构的虐待再生为你自己的乐趣。我不把这种东西看做色情。但是从事任何与性相关的工作的女性似乎很容易让人产生恐惧,尤其是如果她们既年轻又漂亮。这是很可怕的现实。
我觉得艺术家不去揭示这方面的问题是很大的错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没有更多的年轻人去做一些这方面的工作。—[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