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荒凉的表情
其实我们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欢迎"荒凉"的表情。这里的"荒凉",指的并不是《初刻拍案惊奇》里"倒运汉"文若虚在洞庭湖中一岛上所见的无人"荒凉"景致,这里的"荒凉"指涉的是展题"保持荒凉的表情"的英文标题"desolate",由香港艺术家李杰所构筑,在台北艺术大学内的关渡美术馆(展期:2022年2月25日至5月22日)里呈现。
李杰,《地上的物件》,2022。展览现场:"李杰:保持荒凉的表情",台北艺术大学关渡美术馆,台北(2022年2月25日至5月22日)。摄影:朱淇宏。图片提供:台北艺术大学关渡美术馆。
进入如此情绪景致里,不是没有路径——展览说明文字是以第一人称写的小小短文评论一位男性"他"者。在作者的笔下,这个"他"是"一個笑話, 日常的恐慌竟然變成他所有反應的依據"、"不太看得清楚自己",作者观察这个人"心裡的那一塊自信,漸漸變成自重",甚至移情进入这个"他",并得到这样的心理景况:"原來很像一場人生最大的告別,無法阻止"。从作者的角度,我们看到这个他者"內在的某個部份,而依依不捨地凝視這改變,沒有任何動作"。
这个"他"没有阻止这样的"改变",甚至还"依依不舍",没有"动作",如果我们撇除了"凝视"。有着如此文本所构筑的处境,观者要去体会的就是"凝视"本身,在作者的定义里,"凝視可以不帶任何情感投射,凝視是安靜的呼吸。虽然"他控制不了這眼神","我们"可以试图用这样的"吩咐"——凝视——进入。
展场超过三米的挑高,动线却是一个回圈,没有明显的开始与结束,代表起点的展题,在高处不显眼的墙壁上,以不明显的字色存在着,一幅斜靠在墙的录像《地上的物件》(2022),因为其地平线高于现实展厅,并置了两种视觉经验。
并不止于如此的并置,作者在相继的四个展厅继续排布一种带有强烈第一人称式的作品与视觉经验——从经过废弃、有着被击打过痕迹的洗衣机开始,就在暗示生活事件。这样的现成品,犹如一个个社会性的记号,将位于不同展厅的平面性的视觉作品(影像与绘画)串联在一起,尽管这些物品并不算是"作品"。
在各个空旷的展厅中,投影机不仅以正投的方式,将录像的内容大大地投影在墙壁上,如蔚藍的天空《云话》(2021)、摇动的布帘《对人不对事》(2021)、生活用的布料物品《带着伤生活》(2022),尺寸犹如壁纸,人在这样的环境中走动,其身影与作品当中的生活感影像,使得观者像似皮影戏中的人偶,其剪影实时出现在作品的影像中,得到一种这些影像是戏台布景,"观者"是"他"的错觉。
同时,影像也会投影在绘画作品上,这样的投影也不会是全然的覆盖,也会是部分重叠,又或者是影像与图像的错位,这样的视觉经验,都在逆反惯常的"观展"经验,从而淡化了"正在观展"的认知——观者所身处的时空,正逐渐偏斜进入作者所创造的叙事时空中。
在两个不属于布展空间的空间——后门的入口处与将展场一分为二的廊道——被作者悉心地利用起来。他分别在这两个空间,引入了流行音乐(《How deep is your love》[1977]、《Yesterday when I was mad》[1993]),其中尤其是在后门的入口处的影像声音作品,可以视为是最个人性的作品——音乐被开到最大声,在高于视平线的地方,以黑底白字,类宣言式的方式——彰显了其情绪。
这样高亢的情绪,是引人注目的,但却因其位置,而越发显得孤独,甚至是一种被隔离的意味——如若不受好奇心的牵引,就不会发现这方天地。在此作者甚至还将这里空间的落地窗涂上了半透明的涂料使得原本"透明"、具有穿透性的玻璃所造成的视觉变得模糊。这种视觉配合着音乐,把时空的歪斜感推到最大值。
类似的"经营",还可以在作者还安置两处处于相对位置的投影机投影彼此对望,交错投影对应的落地窗上,营造出一种可知但不可看全的视觉经验,同时,投影机本身的光束,随着自然环境的光线逐渐露出,变成一座座另类的"灯塔"。
如此"处心积虑"地经营空间,让人意识到这个展览场域,其实并不"荒凉",相反地还十分丰富。但这样的用心,却被展题制约。这样的压制,是一种经过决定的结果。同时,作者的逆反——反布展原则、反观看经验、反舒适、甚至还摆放一地被肢解的冰箱碎块与播放了大声的音乐,都表明悖逆"荒凉"的立场。
而展题的"保持",像似命令,"表情"在这样的叙事里,可被理解为面具,连同丰富的视觉语言,将矛盾、内在张力极强,也许是敢怒不敢言的生活状态,饱满地用展览描绘出来。那引人凝视的改变,是内在的,也是明显的,但却不是保持距离的。
也许,都在等待或者蓄积一种力量,逆反这样的"保持"。—[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