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星,待定的画面
作为谢南星时隔五年之久的画廊个展,"骰子滚滚"(展期:2020年11月7日至2021年1月31日)里的十三幅绘画在数量上并不算多。环绕展厅的墙面被鲜明地区分成蓝红两色。这两种纯色对视觉来说显得过度鲜艳,以至现场打乱悬挂的三个系列绘画作品被进一步分化开来,不易找出显而易见的线索或调性。
展览现场:"谢南星:骰子滚滚",麦勒画廊,北京(2020年11月7日至2021年1月31日)。图片提供:麦勒画廊,北京-卢森。
面对正门的三联幅画《等待的剧场》(2019)可以算作整个展览里的例外。谢南星在这里以概括的笔法再现图像泛滥时代下的肉身视角。这些画面本身像是某种证据,还原一轮接着一轮的临界状态:等待检票和摆渡车的人群排成了长队,先是四周环视或低头自顾,度过短暂的虚无,待到登机坐定,又会有意无意地打开前排座位背后的屏幕消磨时光。
除了准确的形象和必要的光影层次,蓝色以不同的纯度串联起三幅画面里的电子显示屏、飞机座椅边缘、围栏、摆渡车、登机指示牌。三幅画的并列使得这组作品具有了时间上的延伸感,统一的中景构图则自然地让观众能以参与者的视角短暂地加入到这些乘客当中,而非局外看客。
《等待的剧场》描绘的场景颇有舞台感,却不能说是隐喻式的。作为无意识的半静止状态——"等待"契合于以静态图像为特性的绘画。同时,"等待"得益于画家感受到的暂停状态,其本身也就是人的在场,艺术家的在场。它不仅直接显现出那些充满可塑性的无用时间,也反证了在当下日益化作个体图像的视觉媒介与绘画之间的相通性。至此,绘画的前提显得愈发自主,不必再受制于任何特定的风格取向。
相比《等待的剧场》里友好的画面辨识度,系列作品"七个肖像"(2018)显示出画家在表现特定人物时候所设置的障碍。例如《七个肖像 之六》(2018)很像是从高空俯视城镇得到的平面图。不同尺度的矩形色块散落在泥土般的粗糙背景上,如果更加整体地去观看这些色块,便会发现一个类似胸像的人物造型慢慢显形,深浅不同的粉红与蓝色矩形暗示了一个真实人物所处的光影。
在其他六幅"肖像"上,谢南星都运用了渗透技法,即将两块画布重叠起来,在上面的一层绘制具象的人物形态,让颜料在这一过程中渗透到底下那层画布,留下各种色斑色点。
"七个肖像"系列的灵感来自"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的童话,画家将故事里七个角色的性格与身边认识的七位朋友一一对应结合起来。从手法上看,这批作品多少因既定的创作规则而在局部显露出些许制作的痕迹,然而画布上实验所呈现出来的意趣,还是让观众不再能够依据所谓的视觉经验去轻松解读。
《七个肖像 之一》(2018)里的画面主角变成了一只蜗牛的形态,在《七个肖像 之二》(2018)中虽然可以看到一个由渗透画法留下的半身人像,但四周分散描绘的五官又不免让人去联想主角的另一种状态。
困境中的观看,恰好反衬出媒体时代下被粗暴简化的视知觉过程。如果人们留意视网膜在日常中的运用,便可发现视觉焦点起作用的部分往往仅限于整体视域范围内的一小块区域,并且,"这视野内所真正有的,必不只是我们的视网膜所感到的而已。"[1]视觉不但带有选择性,也是图像想象力的延伸。
"七个肖像"系列作品的画面里这些各执一词的绘画语言难以指向一位清晰的友人形象,绘画也就从描述某种情境或概念的幻影中逃逸出来,成为一次随时可能改变的图像搅动过程。
三幅"展什么"系列作品是本展中尺寸最大的作品,也显得更具整体性。画作的名称直接拷问了艺术机构与展示策略的潜在博弈。《展什么 之三》(2017)里的文字"展什么"、电梯、监视器般的蓝色小图画面,提示着艺术机构的悬置状态。不规则的深红色涂抹把背景里建筑物所建构起来的透视空间拉回到平面。空白的画布底色被留在边缘,画面的可见部分变得像是显现在脑海中的印象残片。悬浮画面里描绘的蓝色空旷展厅。
本系列的另一幅作品《展什么 之二》(2017)里得到了更为完整的表现:百叶窗般的直线条铺满画面,衬托如水波般变形的室内空间。幽灵形态的色块摆布其间,指向不明。这个被近乎紫色的红蓝色调所划分的虚拟空间,也通过色彩关联将画面上显眼的英文字样"MUSEUM"一分为二。最后,画面的整体虚幻感,被一组斑驳可见的坐姿人物所牵扯,带回到某种日常真实。
连同《展什么 之一》(2017)里的立体派式建筑物、欲言又止的塑造局部、随意挥甩上去的颜料,谢南星通过制造不甚相关的形象,及创作手法之间的冲突将绘画往外撑开了些许。这些对抗不仅来自机构批判,它们可能包含与艺术相关的大多数日常思虑,而其中一个巨大的动能或许还是来自绘画本身的属性。毕竟,画画,作为一门特殊的艺术,创作者在心理和技术上些许的犹豫或凝滞都会当即在画布上得到体现。
总体而言,虽然谢南星在此次个展的作品,呈现几种差异巨大的画法,且经由这些画法之间的自主生长,不少作品所呈现的面貌可以说是中性、处于待定的开放状态,保留下了某种草图感。这种带着思辨痕迹的草图感,让诸如"展什么"系列,成为了一种接近于策展的复合绘画过程,也让画面外部的境遇得以与艺术家的画面探索有了持续对话的可能。—[O]
[1] 语出《艺术与视知觉》,[美] 阿恩海姆,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3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