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外滩美术馆里的“百物曲”
杨深 ,《夜行动物》(2012年)。布面油画。150 × 200 cm。 图片提供:艺术家及没顶画廊。
在香港Para Site艺术空间上演的群展"百物曲"(展期:2019年3月23日至2019年6月2日)是一个用歌剧作为当代、跨学科艺术创作模式的隐喻,其中包括48个/组艺术家和艺术小组的作品。此展快速迭代的版本(展期:2019年6月22日至8月25日),占据了上海外滩美术馆(RAM),其中包括53位/组艺术家与艺术小组的作品,由Para Site执行总监/策展人康喆明(Cosmin Costinas)和副总监谢清(Claire Shea)以及RAM高级策展人谢丰嵘和曾明俊联合策划。
由于展览主题 —发达国家与现代性的紧张关系—的力量对中国的影响较小,而中国的进步信念仍然存在,"百物曲"上海版本呈现出主题实质意义上的变化。虽然艺术家的数量有所增加,但几件作品没能够在上海展出,使人联想到展览审批过程中存在的审查手续。这些特点有助于使展览计划从香港过渡到大陆更加贴切,特别是考虑到前英国殖民地的紧张政治气候。
"百物曲"分为四幕,在总共六层的RAM中的第二层到第五层展出,于一兰交通锥和水牛的摄影作品《水牛》(2007),成为了广告牌,位于RAM虎丘路入口旁,徐世琪视频作品《Voigt-Kampff测试》(2019)位于六楼,其中的图像在拟人动物和动物化人类之间变化。展览在二楼以"伟大的表演"(2014)系列作品展开,那是艺术家赵要的视频和雕塑作品,类似于动物毛皮与戏服的作品,成对高悬于进入2层展场通道入口处,让人想起中式葬礼中的招魂幡。这些毛皮实际上是合成皮革,印有来自两张使用iPad 万花筒进行处理新闻图片的图案。在这两件高高悬挂的作品空间中,还"隐藏"一个视频显示舞者穿着此皮毛作品以让人联想到部落仪式的舞姿进行户外表演的过程,从而传达了此展主要关注点:现代和前现代的崩溃。
当观众穿过二楼的黑色天鹅绒窗帘并进入一条漆成深红色的通道时,展览主题显而易见地传递了出来 —这种颜色让人联想到用于歌剧幕布和座位的布料。除了与表演和歌剧的联系外,策展人康喆明声称这种颜色带有殖民主义的内涵,这是比香港版本更深入探讨的主题,存于这座前身为英国皇家亚洲协会于1932年建立,现为上海外滩美术馆的建筑物中。
除了这条深红色的通道与其色彩的隐喻之外,还有一些作品对政府的权威提出了批评。印度尼西亚艺术家赫利·多诺(Heri Dono)的装置作品《生与自由》(2004)表达了对1998年苏哈托总统军政府垮台后、印度尼西亚所谓自由的玩世不恭的态度,五个带有收音机,由玻璃纤维制成的人鸟神,是由知名电影配乐家约翰·巴里为1966年电影《生来自由》(描述人与圈养的狮子之间的情谊)创作的同名主题曲的扭曲版本。这些雕塑沿着墙壁排成一行,每个都有一条引线连接到一个带有尖角的笑脸狗状生物。与之类似的作品,哥伦比亚艺术家Beatriz González的室内装饰(1981)是一幅巨大丝网印花作品,以类似于窗帘的形式,挂在展墙假开口上,表现哥伦比亚当时的总统胡利奥·塞萨尔·塔瓦伊·阿亚拉(Julio César Turbay Ayala)与客人们觥筹交错的场景,说明总统对哥伦比亚人民当时经历一系列叛乱所遭受的苦难视而不见。
在二楼部分其他作品,则反映了当代城市景观的神秘性。崔洁将建筑视为《逃逸》(2017)等作品中部落图腾的当代表现,她重新描绘杭州红楼大酒店的油画,以及她46厘米高的《重庆万豪大酒店》(2019)的白色3D打印作品,都是用她在中国城市景观进行扩充的想象。与之相邻的作品,韩国艺术家李昢《无题雕塑W1》(2005)挂在天花板,由建筑废料制成,形态却像一个优雅的水晶灯。李昢让人看到了当代建筑的潜在原始主义,正如崔洁揭开了当代建筑的魔力。
展览的第二幕从三楼开始,介绍了一些从动物和自然中获得视觉或隐喻灵感的作品。亮点包括郭凤仪的几幅立轴水墨画,郭凤仪是一位出生于1942年,九年前去世的圈外艺术家。这些绘画,包括《非典系列》(2003)、《泸沽湖—假如女人统治世界》(2002)、《人的大脑从开始到现在都经过那些动物》(1995)和《企鹅在人体内气的走向怎么走》(1995),以精细、富有动感的笔触,描绘了半人半兽或者半植物的形象。与之呼应的是,已故的因纽克艺术家蒂姆·皮特修拉克(Tim Pitsiulak,1967-2016)的《歌声交流》(2014)是一只戴着面具的人鱼:一种自然和想象的结合,体现了皮特修拉克的实践,表达了他对因纽特人信仰和视觉文化的尊重。
尼泊尔艺术家洛克·奇特拉加(Lok Chitraka)也同样尊重自然的改造力量,以及艺术利用自然的创作。《疗愈灵狮》(2019),是奇特拉加在病患身上描绘具有治愈能量的狮子图案。这作品由三张照片组成,记录了艺术家在病人身上画"治愈狮子"的过程,以帮助他们从神圣的动物身上获得力量。在奇特拉卡作品附近的是《全景 3》(2019),这是艺术家王卫根据场地而制作的装置绘画:一座弧形的砖墙,上面画着从北京动物园夜行动物区壁画中的森林场景,把观众变成了一个圈地里的动物。
神话、自然和科技继续互相渗透,在四楼的第三幕中,范加的《看得见的女人》(2018)展示了一幅由女性身体器官构成的中式屏风,参考了用于说明人体解剖学,拉开式的"看得见的男人"模型。由半透明树脂制成的女性器官,突出了人类改变身体的能力,科技的进展几乎可以使器官服于自由意志之下。
与之呼应的是,一只等身大的银色类蟑螂雕塑躺在一个床状结构上,形成了美国艺术家林从欣《空间变形(等身蟑螂)》(2013)。此作将弗朗茨·卡夫卡的《变形记》—主角格里高尔·萨姆沙,某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昆虫—联系在一起,只不过林的蟑螂雕塑在此被赋予了阴道。这一解剖学特征的补充,是来自澳大利亚鲜为人知的盲蝽科昆虫。此科的雌虫已进化出应对雄虫的创伤性授精的器官(类似储精囊),防止它在过度性交中受到严重伤害。在这里,进化是一种后现代进步的隐喻,在这种进步中,人类并不能保证能到达未来。
第五层上,最后一幕的作品使用现代的记录形式作为工具,来保存和传播它威胁要灭绝的传统,策展人们以此审问作为西方艺术形式的歌剧。(尽管展览所在的地理位置特殊,但展览并未讨论中国戏剧)。例如,加拉·波拉斯·金的密纹唱片及蓝晒印刷作品《口哨及语言升华》(2012)与《学习萨波特克动词》(2012),艺术家通过具有现代性、富有逻辑与理性的研究方式将墨西哥瓦哈卡(Oaxaca)Tlacolula谷中土著居民的口哨交流形式变成了唱片和乐谱。类似的作品还有,墨西哥作曲家和音乐学家加夫列尔·帕雷永(Gabriel Pareyon)花了十多年的时间研究音乐学和语言学,为16世纪纳瓦特尔语(Nahutal)《下流花歌》歌剧(Xocicuicatl Cuechtli,2012)中使用的本土乐器创建符号系统,这是阿兹特克帝国时期,第一部使用纳瓦特尔语语言和古墨西哥本土乐器的歌剧。
正如RAM资深策展人谢丰嵘回答展览理念相关问题时回答,"西方现代性概念可能是此展关键语境的起点",但展览并没有关注"西方现代性与其他文化体系之间的差异,而是彼此之间如何互相理解、交融、并存、排斥,甚至是产生新的问题意识"。
苏格兰艺术家尤安·麦克唐纳(Euan Macdonald)的录像作品《9000件》(2010)似乎将这种情绪巧妙地锚定在此语境中:一家位于上海的乐器厂,正在测试9000种不同的钢琴部件。艺术家将古典音乐作为工业噪音的象征性来源,呼应了现代性在中国发生的转变。目前,中国作为世界上最大的钢琴制造商,生产了全球80%的钢琴,但曾经作为政治宣传工具的钢琴,在文革期间遭遇极大的破坏。这种背反成为了"百物曲"最好的注脚。—[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