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的欲望，消弭的边界，酷儿的未来

"村庄色情片"是艺术组合真善美村（Virtue Village）的首次个展（展期：2022 年 4 月 16 日至 7 月 2 日），也是香港新兴画廊 Property Holdings Development Group（简称 PHD Group）成立以来的第二个展览项目。

真善美村由香港艺术家陈敬元（Joseph Chen）和 Cas Wong 成立，二人对"村庄"的刻画有两个层面。其一，他们眼中的酷儿色情美学，与农村之原始、神秘且对现代文明、殖民主义的反感不无相似之处。其二，透过对艺术家郑淑丽的"跨庞克"（transpunk）[1]叙事的延伸，二人提出跨人类主义（transhumanism）酷儿村的构想：把人类想像成那些人类自以为掌控着的机器、动物、微生物，提倡边界的消弭带来的非二元性、流动性；再以反人类中心主义、反异性恋霸权的思路，探讨被主流社会视为扭曲禁忌的情欲、性癖和信仰，进而重估社会既定价值体系。

展览空间划分为三个虚构的功能场所，但展览的阅读逻辑与物理空间其实不太相关，16 件作品更多地是被反复出现的历史性、宗教性元素及其引申义串连：70 年代红极一时的娱乐性药物 RUSH Poppers，以放松肛门括约肌增强性快感著名；二战结束后盛行的机车俱乐部，成为同志群体消遣的地方；"心中"（Shinjū）即情侣殉情，被日本禅宗认为是欣求净土的方式；《圣经》中因淫乱而被天火烧毁的城市索多玛（Sodom），其衍生词汇用于指代针对同性恋性犯罪的法律；藏传佛教中的灵蝎护法，以及带有性崇拜、动物崇拜意味的宗教图腾、布阵等等。艺术家从自身经验出发，将这些标志着酷儿文化、快感政治的符号组合成反叛、解禁的叙事。

一幅 5 米多长的布面数位印刷作品《RUSH》（2022）似是酷儿村的宣传画。画面以一个落后村庄为背景，由互联网现成图像经处理、拼贴而成的"村民"，以神、人类、动物、微生物、半人半兽、半人半性器官等形象出现。村民都因正在吸或已吸过 RUSH 而放松、愉悦、神色迷离。画面上还出现各种排污管道，暗讽肛门被视为污秽的器官，异性恋霸权常剥夺其作为性器官的合法性。

展览对"村庄"的刻画其实还有第三层——参考了同志村（gay village）的概念，但我认为展览所想像的世界对性别、性向有更大的包容性，与同志村的圈地运动有一定区别，并且不见得会同样走向士绅化的命运。

行为装置作品《Machinal Dysphoria》（2022）的主体，是二人从一个村落淘来的一辆只剩后半截的摩托车，并邀请 Shibari 绳缚艺术家 Aka Chow 参与，将绳缚这种本为捆绑人体以凸显其美态的禁忌艺术手段，施用在摩托车上，以绳为介与非人类物件进行精神性对话。目前摩托车被从天花吊到地面，Aka 和真善美村将在展览闭幕仪式现场对作品进一步创作。

摩托车旁的作品《Angel from Sodom》（2022）中，只有腿和臀部的半身充气娃娃，是从索多玛坠落凡间的天使。其对着摩托车做出跪地祈祷的姿势，而从背后看这个姿势却带有性暗示，一对翅膀更点缀了其肛门部位，以示情欲与灵性没有被分割的状态。

这具摩托车也在录像作品《Village Porn》（2022）中出现。录像中，雾气升腾的公路、带有神话氛围的山洞作环境铺垫，背景的人声是政客在自夸本国有优待性小众群体，却表示自己并不理解跨性别。艺术家杨小芳受邀出镜，在一棵立了神牌的老树前，站在只有一个车轮的摩托车上试图达至平衡，并与其融合。

断臂的小芳常在自己的艺术实践中对"身体"进行思考，其在真善美村的安排下掩盖人类特质的装束、与摩托车及 BDSM 道具的互动，挑战了主流道德审判者眼中的"完整"与"正常"，更对道德审判与歧视的一体两面进行批判。

录像末尾用展览主要元素写成一首诗，画面是圆形床垫在烈火中燃烧，背景是小男孩在祈祷的声音，似是一场预言仪式，指向边界消弭后"归一"的未来。观看录像作品的小房间在整个展览空间中处于隐秘的位置，只有大概一平方米大小，空间的压抑增加了作品的沉重感。录像中小芳戴着的马具式 BDSM 道具，就挂在小房间的门外。

带着这种沉重感，又再细看一遍展览中的作品，去体会种种带有性幻想的材料、物件、形态中，暗藏着的抵抗与愿景，使人很难不认同真善美村提出的一个质疑："当我们在异性恋霸权的框架中谈维权，争取到框架内的'权'又是否真的能令我们幸福？"

持续地抵抗这个框架似乎比获得权利更重要。因此，"村庄色情片"这个展览，不是旨在向主流社会争取或者证明些什么，而是希望呈现一种与之平行的现实——百无禁忌，众生平等。—[O]